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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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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蒙從嚴安妮的視野中消失了。

嚴安妮也不敢去他的辦公室了。

有一天她無意中經過,正巧聽見辦公室裏傳來一陣一陣義憤填膺的咆哮,請求奧蒙強制將嚴安妮的學校關閉。

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 第三次還是這樣。

嚴安妮果斷決定,暫時還是不要往槍口上撞比較好。

況且,那天晚上的不歡而散也讓她沒什麽底氣。

那天,奧蒙在想清楚她憋的壞主意以後,目光沈沈地看了她很久,然後拽動韁繩調轉馬頭,長腿夾了一下馬腹,只留給嚴安妮一個冷漠的背影,騎馬騎得一言不發。

嚴安妮後來再跟他說什麽話,他都簡單地用點頭或是“嗯”“是”來表示回答。

甚至到達王宮之後,他連遞出手扶她下馬車的動作都沒有做。

搖錢樹學校到底還能不能維持下去的憂慮,困擾得嚴安妮好幾天晚上都沒有睡好。

達摩克利斯之劍搖搖欲墜地在她頭頂上懸了幾天,嚴安妮沒有等來強行關閉學校的士兵,但是等來了她以為不會再有的王室義務——

她需要接見為了拯救艾爾莎公主而來的貴族勇士們。

和嚴安妮事先預想得有些出入,她並沒有從這些氣勢昂揚的貴族青年裏找到太多可以利用的對象。

畢竟,不管在哪個王國,真正有才能的貴族都像奧蒙一樣忙碌,有無法隨意離開的職責在身,他們的時間和性命都非常寶貴。

而能夠肆意浪費大把時間去做拯救公主這種事的小鬼頭們,多半自負又自大,能舉得動劍就以為自己能打敗惡龍,非常愚蠢,完全沒有利用價值可言。

即便是她前世需要管理一整家集團企業,也沒有一次性招架過這麽多關系戶啊!

某天清晨,嚴安妮正被兩個一言不合就在王宮廣場上鬧著要決鬥的騎士弄得焦頭爛額,又聽說某個遠道而來的小國王子在碼頭上和漁夫發生了爭執,打傷了一個聞訊前去察看情況的士兵,然後和另一個路見不平的小國王子打了起來,兩位榮耀的王子殿下決定以決鬥的方式一決勝負。

嚴安妮白眼一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力交瘁。

連身下的鐵王座都感覺比平時要更冰冷了。

冬天來了,北風吹得猛烈,不得不出發去處理這些大麻煩精的嚴安妮覺得心臟跳動得好困難。

直到她聽說,一名高度疑似艾爾莎公主的少女在集市上引起了極大的騷亂。

被麻煩精們冰封住的僵硬心臟,終於從灰燼的餘熱中感覺到了一絲溫度。

嚴安妮提著裙擺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就讓那些年輕人決鬥去吧,誰還能攔得住一心求死的人呢。

“去請奧蒙大人。”她喜笑顏開地對女仆吩咐道。

下一刻,她目光朝向某個步履匆匆的士兵,臉色一緊,“去,把那個去向奧蒙傳遞消息的人攔下來,盡量拖延。”

不眠不休連續工作了三天的奧蒙從一如既往的忙碌中得知,老國王要求他的陪伴。

自從老國王病重以來,“國王要求陪伴”這種從未出現過的要求開始頻繁上演。

並且通常都出現在嚴安妮需要牽制住他的時候。

每次他去了,國王或是正陷入昏睡,或是半清醒半混沌地胡言亂語。

但他是國王親封的騎士,國王的忠誠騎士不能拒絕來自國王陛下的任何要求。

通常情況下,也不能拒絕來自王後陛下的任何要求,即便那些要求是無理的。

因此奧蒙還是出現在了國王的寢殿裏。

嚴安妮也在,就站在窗邊,手裏把玩著金紅色絲絨窗簾垂下的金線線結。

為了迎接絡繹不絕的來訪貴族,她總算換下了長馬褲和馬靴,穿上了奶油色的長裙。

看來她最近被那些年輕人折騰得不輕,青黑的眼袋沈重地掛在那雙美麗眼睛的下方。

但青黑也遮不住那萬分得逞的笑。

她一瞬間揚起的笑臉,鮮亮明媚,幾乎足以點燃手中的窗簾結。

“奧蒙大人,很久不見。”嚴安妮朝他揮手。

非常熱情。

建立在他長時間回避和她見面的情況下,她過分的熱情顯然不正常。

奧蒙避開她灼熱的目光,屈膝行禮,“王後陛下。”

嚴安妮輕飄飄地晃到他身邊,壓低了嗓音,“確切來說,算上今天,就是第十一天沒有見面了。”

火焰隨著她輕盈的步伐,順著絲絨窗簾燃燒到地毯,火焰吞盡了地毯上的花紋,一直燃燒到奧蒙身邊。

她像一只在他身上短暫駐足的蝴蝶,可憐地對他眨了眨眼睛,錯身而過的瞬間,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您不覺得度日如年嗎?我的大人。”

她又來了。

每當她主動靠近他時,都像毒蛇一樣暗藏壞心。

奧蒙向後半步退離了火焰旺盛燃燒的區域,“不,王後陛下,我並不這麽認為。”

他說的是實話。

直到這一刻,他都忙碌到難以抽出一整塊的時間來思考自己是否會覺得度日如年。

比起嚴安妮,困擾他的事更多更雜亂,參與者錯綜覆雜的高貴身份讓每一件本應簡單解決的事都變得棘手起來。

而且,只有神明才知道,她的學校到底為他增添了多少麻煩。

對於貴族來說,王後每天與貧民混跡在一起的行為有失身份。

對於神殿來說,大肆宣揚歪門邪說的異教份子簡直足以被判處一萬次火刑。

而麻煩本人毫無自覺,並且顯然為他退避三舍的態度而氣惱,瞪他一眼,像什麽都沒有說過一樣,若無其事地回到床邊去了。

女仆上前將床幔撩起,用金線系住,露出厚重華貴被褥中幹屍般的軀體。

衰老仿佛一夜之間就擊敗了這位曾經榮耀無上的王,他無法動作地躺在床上,面色蠟黃、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動,只是一位垂垂等死的老人了。

“咳咳咳咳——”老國王仿佛知道有人在看他,咳嗽著睜開了混沌的眼。

嚴安妮輕輕拍了拍被子,輕柔的聲音像在哄一個年幼的孩童安眠,“陛下,您想念艾爾莎公主嗎?”

奧蒙頓了頓。

剛才輕易避開的火焰突然變成另一場更為劇烈的大火,火舌從床幔中升起,四處吞噬、燎原,順著他的血液炙烤著他作為人類的良心。

他清晰地知道嚴安妮的打算,也預感到他即將面對什麽回答。

盡管他一直在努力回避那一刻的到來。

老國王幾乎迷離的意識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包裝思想,語言只會直白地袒露心中所有的罪惡,“艾爾莎……艾爾莎……”

他猛地伸出蒼老幹枯的手抓住嚴安妮的手腕,眼睛瞪得嚇人,“不要讓她回來……她不能!沒有人!沒有人能取代我咳咳咳咳——”

嚴安妮挑釁地掀起眼皮朝奧蒙笑了笑,好像在說“你看,這就是你忠誠侍奉的國王。”

這一次,嚴安妮的攻擊策略成功了。

奧蒙沈默地看著這位他曾經無比敬重的君王。

對於迫害艾爾莎公主的人,奧蒙有過猜測,那令人心驚的猜測也從無數蛛絲馬跡中得到過證實。

可是,見證曾經敬重的國王親口承認罪孽,痛苦依然在某一個瞬間擊中了他。

國王並不是從來就如此昏聵,在盛年時期,他也曾是一位賢明的君主。

在奧蒙尚年幼時,老國王曾像一位寬厚的父親一樣,親自教導了他許多知識和技能。

可惜,隨著衰老的侵襲,這位曾經偉大的君主開始沈溺於虛幻短暫的快樂,逐漸變得昏庸、無能。

奧蒙曾經對國王的迷失感到痛心,也曾在勸說無功後被無可奈何的頹然影響過情緒。

但他在授封時曾對神明立誓忠於君主,不僅如此,心中殘留的敬重也繼續支撐他維護君主的信念。

他仍然盡職盡責地履行自己忠誠的職責,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眾人口中嚴謹、公正、正派的代名詞。

就像老國王年輕時那樣。

但奧蒙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需要在正義和忠誠之中做出抉擇。

嚴安妮沒有信仰,但她大概能猜測到信念垮塌的沖擊力有多強。

她像是很善解人意地為奧蒙和老國王留下了獨處的機會,“陛下,奧蒙大人來看您了,讓奧蒙大人陪您說說話,好嗎?”

至於奧蒙是會將老國王送上審判席,還是繼續假裝一無所知讓老國王茍延殘喘到死,嚴安妮其實並不關心。

實在是因為除了這件事,她想不到其他任何事情,能夠將已經察覺到她心懷叵測的奧蒙拖住。

她匆匆上了馬車,往集市去尋找艾爾莎公主的蹤跡。

如果所謂的“疑似艾爾莎”是一場誤會當然最好。

不過,如果是真的艾爾莎公主,就稍微有點麻煩了。

嗯……要是個聽話的乖女孩,那最好,坐下來談判的時候稍微騙一騙哄一哄。

但如果是個難纏的角色……

那就只能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艾爾莎公主這個人了。

嚴安妮沈重地嘆了口氣,握拳捶了錘自己微不足道的那一點點良心。

唉,她也不想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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